142.赔礼(2 / 2)

殊联碧合 朱砂 6740 字 2018-07-26

林妈妈愈发地不耐烦了,有心吓唬许碧,便道:“那倭人都凶恶得紧,个个手执长刀,等闲军士都不是对手。若是宣城这样的小地方,十个八个衙役的,还不够倭人几刀砍的,哪里管用?”

知雨脸色都有些发白,骇然道:“如此说来,那倭人只要混进来,百姓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林妈妈笑道:“所以大将军到了江浙,第一便是防倭呀。沿海一带都有警戒,哪里就会让他们混进来了?”

许碧心想这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是天罗地网还可能有漏网之鱼呢:“那若是真有倭人混进来,究竟如何是好?”

林妈妈烦得要死,连面子上的恭敬都快要保不住了,拉着脸道:“那自是只有去报官了,至于衙门里能不能挡得住,只好听天由命。”

她正说着,便听见驿站的院子里有人争吵,正是知晴的声音。林妈妈巴不得有事来打断,忙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去瞧瞧。”

这驿站也不大,许碧索性也走了出去,便见知晴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提着个空水壶,正跟苏家那个青衣丫鬟吵做一团:“这热水明明是我早就与驿卒定下了的,你要用热水,自己去烧,凭什么抢我家姑娘的!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人?说出来怕不吓你一跳!我家姑娘可是沈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

许碧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知晴趾高气扬地说话,心里顿觉不妙,连忙就要喝止。可知晴嘴快,一连串的话已经如炒豆子一般蹦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那青衣丫鬟却是一脸的不服气:“管你什么沈大将军王大将军,我家姑娘是应选的秀女,难道还怕你不成?”她说着,竟然伸手用力推了知晴一把,随即拔腿就跑。

知晴正双手叉腰,被她这么一推,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自是不肯放过,追上去便要撕打那丫鬟。青衣丫鬟似乎慌不择路,竟直撞到了许碧面前。

知雨连忙上前去拦,那青衣丫鬟便与她撞了个满怀,被后头追上来的知晴扯住,顿时就要厮打起来。

林妈妈连忙上前去拉,许碧也出声喝止,青衣丫鬟趁机脱身出来,跑进了自己房里,呯一声把门关上了。

知晴恼得直跺脚。她不敢埋怨许碧,也不敢埋怨林妈妈,便只怪知雨不曾帮她拉住那青衣丫鬟:“她冲撞姑娘,总要叫她给姑娘赔罪才是!”

“好了。”许碧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热水既不曾让她抢了去,就快提进来,洗漱了好歇下。”

知晴还是悻悻的。但她如今不敢如从前一般在许碧面前放肆,便是心中不甘,也只能听话地去提热水,只在自己心里咒骂几句罢了。

林妈妈趁机回自己房里去了,知雨跟着许碧进了房,便从袖中拿出个布团来:“姑娘,这是刚才那丫头塞给奴婢的……”

许碧早看出她面色有异,将那布团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细白布,像是从中衣上撕下来的。上头用青黑之色写了两个字:救我。

“这,这是用眉黛写的……”知雨紧张地道,“定然是苏家姑娘写的,可这,这究竟是何意?难道那几个家丁要害她?还是,她家里有人安排的?”

知雨年纪虽小,却也听许府里的婆子说过不少后宅的手段。似苏家姑娘这样的,若是家里有人要害她,这千里进京路正是最好的机会,难怪只安排了一个丫鬟随身呢。

这一会儿,知雨已经想了一出后宅大戏,忍不住道:“姑娘,这可怎么办?”这救是不救呢?不救似乎有些……可若是救,却又要怎么救?且不说正是南北殊途,单说这是苏家自家的事儿,若姑娘伸了手,苏家会怎么想?那苏员外郎家中究竟是何情形她们也不知晓,随意插手,只怕林妈妈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许碧想的却与知雨完全不同。苏姑娘这张求救的布条,越发让她怀疑起那个高大的车夫了。苏姑娘用自己衣裳上的布来写字,不但是纸笔皆不能动用,甚至那丫鬟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借着与知晴的争吵塞了布条,可见那些“家丁”让她们十分忌惮乃至是害怕。

如那些人真是苏家家丁,苏姑娘大可在驿站里喊出来。这种事是只能阴着来的,只要苏姑娘将其揭破,那些人必然会有所忌惮。可苏姑娘连话都不敢说,恐怕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是她在这里求救,那些“家丁”也不是许碧一行人能抵挡的。

“报官。”许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能视而不见!倒不是她圣母,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而是若这些人真是倭寇,那抗倭的沈大将军的未来儿媳,他们岂会放过?

“什么?”知雨怔住了,“报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明白,就要报官?这说到底,可还是苏家的家事啊。

“一会儿大家都睡下,你悄悄的,叫周平跟你一起,不要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苏家那边。”许碧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县衙,就说这里疑似有倭寇混入,叫他们快来救人!告诉他们,我们是沈家人。”搬出沈大将军的名号来,想来衙门里是不敢不当回事的。

“我才出门几日,你竟然就做下这许多事!如此自作主张,你可还把我放在眼里?”翰林许良圃在室内来回踱步,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怒气冲冲。

他今年四十二岁,看起来却只似三十许人,面如冠玉眉目俊朗,乃是翰林院中有名的美男子,倒把他的夫人陈氏比了下去。

陈氏比许良圃小上几岁,妆扮起来倒也端庄雍容,但此刻未施脂粉,两眼还泛着红,不免就显得平平。她正坐在床边,用一块帕子掩了脸,低泣道:“我也是为了瑶儿。那沈家大郎伤重不治,沈家想着冲喜才要成亲的,难道老爷舍得把瑶儿往那火坑里推?”

这话说得许良圃火气不由得平了几分,皱眉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沈家大郎伤重不治的?朝廷那边尚且没有这个说法,你怎么就信了……”

陈氏拭着眼泪道:“我叫人去问过沈家来的人,那人遮遮掩掩,可到底是被我问了出来。沈家大郎自受伤之后一直昏迷未醒,只因住在军营之中,沈老爷着人封锁消息,才不曾传出来……若不然,怎么前些年还说要等回了京再操办亲事,这回却又急急地着人来商议,要把人娶过去?”

许良圃听了,也不由得犹豫起来:“那不是因着沈将军被调去了江浙,只怕几年之内回不来,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陈氏闻言,声音顿时就提高了一点:“听老爷的意思,竟是真要把瑶儿嫁过去了?”

流苏和宝盖在外屋听见这一声,不禁都有些担忧起来。宝盖低声道:“夫人怎的还是这样倔强……”话犹未了,就被流苏嘘了一声,连忙闭了嘴。

虽说相貌平平,陈氏在许家却素来是当家作主的。许良圃父亲早亡,家境贫寒,只靠寡母针线养家,连书都念不起。只是他敏而好学,做杂工之余时常跑到当地书塾外头去,隔着墙听先生讲学。时日一久,恰被陈家老爷发现了。

陈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陈老爷本人更是有举人的功名,只是未能再上一步,引为终身憾事。偏生了一个儿子又不爱读书,对着书本就像似屁股上生疮,扭来扭去地坐不住。

陈老爷颇是恨儿子不成器,待发现了许良圃这个墙外听课的穷小子,不由得更是感叹同人不同命,竟是起了爱才之心,拿出银钱资助许良圃读书。

若说许良圃也的确在读书上颇有天赋,没几年就考中了秀才。陈老爷自觉慧眼识珠,大喜之下,便将女儿许了给他。

陈氏嫁过来那年,许良圃还未中举人呢,家中仍旧清贫。陈氏进门,带了大笔的嫁妆,许老太太立时便不必再辛苦劳作了。且陈氏相貌虽不出众,人却精明,口甜舌滑,不几日便哄得许老太太欢喜,将这后宅之事全交予了儿媳。

开始那几年,陈氏行事还十分谨慎。她进门两年才只生了一个女儿,不待许老太太开口,出了月子便亲自买了个人来,给许良圃搁在房里,好开枝散叶。

不过,也不知是许良圃的子女缘未到,还是这姨娘没福气,最后也不过生出一个女儿来,倒是陈氏把身子又养了两年,生下了许家独子许瑾。

许瑾落地那年,许老太太身子已经不成了,强撑着见了孙子,这才含笑而逝,临终还将儿媳夸赞一番,自言到地下去也好见丈夫了。陈氏为婆母办丧守孝,极是体面,许家本地,那左邻右舍,谁不夸说陈氏贤惠?自此,这许家,便是陈氏当家作主了,便是后来许良圃做到如今这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房中又收了人,陈氏的地位也不曾有半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