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姻亲,利益相关,许良圃自是对此事十分关切。偏前些日子他跟着掌院学士去巡视考场,不在京城,这才回来,尚未来得及打听沈云殊伤势究竟如此,就听说妻子将嫡长女的名字报去应选,又将庶女许碧应了与沈家的亲事。
若说应选之事,又何止陈氏意动。新帝年富力强,尚无所出,此时送女入宫,但有儿女,前程便是大好,若不是新帝诏令只在五品及以上官员家嫡女中择选,恐怕想要参选的人会挤破了头。
“可,可这亲事……”许良圃心中百转千回,勉强说了一句,“以庶充嫡,只怕沈家不肯……”
“沈家如今只求速速成亲,哪里会不肯。”陈氏听许良圃意动,心下一喜,顿时脱口而出,“说是成亲,其实便是冲喜,老爷肯嫁一个女儿过去,已然是重诺之举了,若不然,这京城里头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了去?”
此次江浙派人来向宫中求御医,沈家下人也跟着来商议亲事。事涉沈瑶,陈氏自是要细细盘问,终究是从那下人口中套出了实情:原来沈云殊重伤昏迷一直未醒,请遍了江浙的名医都无起色,如今沈家来求御医也是无奈之举——新帝如此忌惮沈家,肯不肯叫御医尽心治疗尚未可知呢——来与许家商议亲事,也是无计可施之下才行此策,想要给沈云殊娶妻冲喜了。
“何况——”陈氏窥视着许良圃的神情,“把碧姐儿嫁过去,皇上那里也好交待……”
新帝既然忌惮沈家,许家身为姻亲怕是也讨不了好去。如今许家送嫡长女应选,却把庶女嫁去沈家,也算是借机向新帝表了忠心。
许良圃默然半晌,道:“碧姐儿可愿意?”
陈氏顿时便窒了一窒。她原是想瞒着将此事定下,到时候把许碧送去江浙便是。谁知路姨娘那个多事的,也不知如何探知了消息,又哭又求,还捅到了许碧处去,竟撺掇得那丫头上了吊。幸好是救了下来,否则她的瑶儿可该怎么办?
只是,这丫头敢上吊,必是不愿意的……
许良圃看陈氏这样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是与碧姐儿提过了?”
许碧上吊实在瞒不住,陈氏也只能说了:“……我这里还不曾与她说,路氏倒先透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吓唬了她,竟一时就想不开……”
眼看许良圃脸色不好看,陈氏不免为自己辩解一二:“也不是我狠心,一则是为着家里,二则她到底是个庶出的,若是嫁在京城,这身份瞒不过人,又能寻门什么亲事?老爷也是知道的,这京城里的官儿,有些连家眷都不敢接过来,若是嫁到这样人家,她只怕又要埋怨我,到时候说不定也一根绳子吊了去……”
许良圃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心里却也知道陈氏说的并非假话。单说他翰林院的同僚,就有些人到现在还租着宅子住,父母妻子则都放在老家,便是怕京城米珠薪桂,人太多了养不起。便是他自己,如今能过这般宽裕,也是要靠陈氏的嫁妆呢。
陈氏听他口气又松动几分,连忙趁热打铁地抱怨道:“说起来,路姨娘不懂事,碧姐儿也是有些太……自来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姑娘自己闹腾的?再说,她也不等老爷回来……不信我也就罢了,莫非老爷也会害她不成?”
“罢了罢了。”许良圃心里也十分矛盾。陈氏出的这个主意,其实对许家倒是最好的。说实话,许瑶才貌双全,是三个女儿中最出色的,若是能进宫只怕会有些造化,若是嫁去沈家守寡,也未免太过可惜。
倒是许碧,瞧着畏畏缩缩的,恐怕也指望不着有什么大前程。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纵然陈氏再说得好听,他也明白,自己这般做,对许碧实算不得什么慈父,在许碧心里,说不定正觉得父亲也在害她。
许良圃犹疑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既说是记在你名下,那嫁妆就按瑶儿珠儿的例来备,不能再亏了她。”也只有用这法子弥补她一二了。嫁妆丰厚些,日后不管怎样,终究有些底气。
沈家前来接许碧的下人,第二日便到了。虽然文老太太很想挽留,但许碧与苏阮还是立刻就启程了。许碧自然耽搁不得,毕竟沈云殊还躺在床上,等着她去冲喜救命呢。而苏阮也由沈家派了人来,将她送往京城。
两人一南一北,便在宣城县衙后院分了手。
“这个姐姐系着,一路平安。”许碧从自己的行李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枚压胜钱来。
压胜钱,又叫厌胜钱,是用来祈福辟邪的。许碧这枚压胜钱是长命锁形,赤金打造,重三钱。
“这东西不值钱,却是我姨娘在佛前供过,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经文的。我自小多有病灾,都是这东西替我压着,姐姐系着它,但愿也能给姐姐挡挡灾祸。”许碧这话不是假的。这压胜钱本是杨姨娘有孕后特地去打的,但这经文却是路姨娘在她过世之后念的。
那会儿的许二姑娘体弱多病,都疑心养不活了。路姨娘便将这压胜钱供上,念过经文之后才给她系上,结果许二姑娘平安长大,至少若不是她自己投了缳,现在也应该还活着呢。
要说许碧现在真的拿不出东西。沈家的聘礼还在杭州,她自己的嫁妆换了四千两银票揣着,随身的行李里就只有从前在许家得的那些小首饰玩艺儿,根本拿不出手。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枚压胜钱,虽本身不值多少银钱,却能抵得上苏阮那一只镯子的情份。
苏阮接了那压胜钱在手,郑重将红线系在自己颈中,才与许碧别过,各自登上了马车。
从宣城再往杭州去就很快了。且此次在驿站出了事,又耽搁了一日,马车自然走得更快,黄昏时分,便到了杭州城。
这次林妈妈一路都跟在许碧的马车里伺候,脸上的笑容比从前更和善,即使看见许碧掀起窗帘一角往外观看,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笑道:“杭州城虽比不得京城,也算是繁华之地,再过些日子天气和暖,那西湖、钱塘、玉皇山,到处都是好景致,一年半载都看不完。”
许碧笑了一笑:“所以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原是个好地方。”再说这年头的女眷们也难得出门,偌大的杭州景区,一年半载的自然是走不遍。
上辈子许碧自然是来过杭州的。与那时候比起来,现在的杭州当然没有那些高楼大厦,空气却是更为清新。目之所及多是白墙黑瓦,被那湛蓝的天空一衬,水墨画儿似的。那些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穿行的人们也不如前世那般拥挤,衣裳亦多是青蓝粉赭之色。如此那路边低矮围墙之内探出一枝桃花或红杏,便格外娇艳亮眼。
说起来,京城离杭州并不很远,景致自然也有相似之处。但京城更为厚重,杭州却显得轻灵许多。就连知雨知晴两个也看得发呆,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林妈妈在一旁殷勤地指点:“将军府就在西湖边上,出去只乘轿子,盏茶时分就到。那苏堤、断桥、雷峰、曲院,四季皆有景致,单这一泓湖水,就看之不尽。”
知晴一脸向往,忍不住道:“这么说,过些日子不就好去西湖游春了?”
林妈妈点头笑道:“可不是。”
许碧却暗地里撇了撇嘴。真要是她不幸才嫁进门沈云殊就死了,一个寡妇有没有春可游还不一定呢。
林妈妈察颜观色,看得出许碧对此不感兴趣,便连忙换过了话题:“姑娘进了城,先在别院住下——聘礼都放在那儿——姑娘就从别院出嫁。说起来这路上耽搁了一日,明日就是吉期,姑娘到了别院,今晚还要早些歇息。这会儿,想是喜娘都已经等在别院里了。”
这个时间确实够紧张的,不过许碧也只点了点头。林妈妈便续道:“虽说日子急了些,却也是寻了人仔细择出来的好日子,各样礼数也都要齐全。全福夫人请的是杭州知府董家的夫人,姓孟,家中公婆俱在,膝下儿女双全,别人家轻易是请不至的。”
许碧又点了点头。杭州知府也算是本地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家里夫人当然不是什么人想请就能请到的。说起来全福夫人好像不单要公婆俱在,自己父母也要双全才是。但林妈妈只提公婆不提父母,只怕这位董夫人也不是那么全福,只不过身份高,请她来是件极有面子的事。
原本按计划,许碧一行人昨天就能到杭州,用一天的时间来准备成亲自是宽裕的。结果在驿站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时间骤然紧张起来,林妈妈只得在马车上就开始讲起明日成亲的流程来。好在到了那一日,新娘就是个提线木偶,只要照着喜娘的提示行事即可,倒也不用特别费心去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