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手伸出去却根本没碰到人,年轻人手里的灯笼自左手换到右手,知雨就抓了个空:“把你的银子收回去!若无真凭实证,你可知这是随意造谣、煽乱百姓?”
这是嫌银子少吗?知雨这一路过来,自觉已经花了许多时间,心里更是担忧被留在驿站的许碧,这会儿还被这年轻人拦阻,顿时急火冲心,想起许碧的话,立刻大声道:“你敢拦我!我家姑娘是沈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什么?”年轻人的确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知雨,“你说你家姑娘是沈大将军家的——是哪位沈大将军?”
知雨怒道:“江浙还有两位沈大将军吗?就是沈文大将军!我家姑娘就是沈家大少爷的未婚妻子!”
“是什么人?”前方又传来一个声音,知雨抬头看去,只见狭窄的庭院那头正有两人从房中出来,身上穿的都是常服,看不出身份。说话那人身材较高,在廊下背光而立,知雨也看不清他的脸,只隐约看到一脸的络腮胡子,倒似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打量知雨,突然问:“你家姑娘可是姓许?”
“正是!”知雨听他能说出许碧的姓氏,顿时心里一松,“我家姑娘正是姓许!是去杭州与沈大少爷成亲的。如今在驿站之中,我家姑娘发现入住驿站的另一队人里似乎有倭人,所以叫我赶紧来报官!”
“你家姑娘是如何发现的?”中年人与身旁的人对视一眼,沉声问道。
这个知雨真答不出来,暗暗后悔当时没有多问许碧几句,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同时将那求救的布条也拿出来:“那些人说是送秀女入京待选,可是却在知道我家姑娘的身份之后就监视着整个院子,还有这布条,就是那位秀女塞给我家姑娘的。”
其实这些只能说明那六名“家丁”身份可疑,却并不能说明他们就是倭寇。但知雨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她疑心这中年人就是县令,唯恐他不肯去救,连忙又补了几句:“你既然知道沈大将军的名号,那就应该知道,如今沈家大少爷伤重,我家姑娘正是去成亲冲喜的,若是因你耽搁,我家姑娘有什么事,没能及时与沈大少爷成亲,导致沈大少爷不治,朝廷损失重将,你可担不起这责任!”
这些话都是许碧教她的。本来她是不想说的,毕竟冲喜对女子来说可不是件好事,至少是有被娘家并不看重的嫌疑。但眼看这些人听见了沈大将军的名字也并没有多着急的模样,知雨也就顾不了许多,只能说出来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还真有点效果。中年人笑了一声:“导致沈大少爷不治,这责任可真是让人担不起呢,既然这样,把人叫上,我们去驿站看看。”
知雨松了口气,忙道:“姑娘说了,千万不要惊动那些人。我们是以请郎中为借口出来的,最好你们有人装做郎中跟我们进去,先护住我们姑娘,然后再找人装做入住驿站,寻机下手。若是就这么冲进去,惊动了那些人,必定要拿那位秀女做人质,说不定就要伤了她性命呢!”
“哦?”中年人摸了摸下巴,“这都是你们姑娘想出来的法子?既然疑心是倭寇,为何你们姑娘自己不先逃出来?”
知雨也想把姑娘先弄出来啊,可是姑娘自己不肯:“姑娘说我们身材都不相同,即使换了衣裳也可能被那些人认出来,如此一来打草惊蛇,恐怕就连报官的机会都没有了。”
中年人再次跟身边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女,又是久居京城,知道倭寇就算不错了,居然还能辨认出来?但即使她认错了,这后头的主意却都是对的,尤其这个自己留在驿站之内稳住歹人的主意,一般的官宦家女儿恐怕是想不出来的。一则未必会想到身材与丫鬟不符的细节,二则更未必有这个胆气。
知雨没注意到中年人这个动作,她现在只顾得上去看周围了。方才中年人说“把人叫上”,这庭院之中就一下子多了二十几个人,个个都是一身深身劲装,出现得无声无息,好像本来就藏在夜色里,这会儿一下子跳出来了似的。
知雨一个小丫鬟,自然不懂什么武艺,但看这些人好像都是训练有素很精干的样子,心里多少放松了一点:“那你们——”谁装郎中啊?
“我来吧。”中年人叹了口气,“你们装的都不像。”
方才跟他一同出屋来的那人看着斯文些,此刻方道:“你和九炼先去,我召集衙役随后支援。”
中年人已经不知从谁手里接了个药箱背上,随口道:“你这些衙役不充大用,还是免了吧,省得这会儿叫起来反而惊动了人。”
知雨怔了一下。难道那个人才是县令?那,那这中年人究竟是谁?
这会儿中年人已经走到了她近前,借着灯笼的光她才发现,这人好像年纪也并不大,只不过脸上全是络腮胡须,远远瞧着便是已到中年的模样了。
“走吧。”中年人敏锐地注意到了知雨的目光,却不甚在意,“再晚些,恐怕你家姑娘就更危险了。”
这一下知雨就把什么别的事情都忘记了“走,快走!”
驿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小丫鬟喜鹊正在厨房烧水,听见动静便打着呵欠走出来:“可算把郎中请来了,怎么拖了这么久?”
“问了好几家,才算请到一个郎中。”知雨随口回答,急着问道,“姑娘呢?”
“姑娘喝了点热水,似乎好得多了。我听着这半晌都没动静,想必是无妨了。”喜鹊刚睡下就被折腾起来,也没什么精神,“既然郎中来了,赶紧去给姑娘看看吧。”
真是的,就这么一丁点儿小事,折腾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林妈妈倒是借口身子不舒服去歇着了,只剩下她还要在这里烧水。
知雨正要点头,忽然看见院子里的马车少了一辆,顿时心里一惊:“有人出去了?”那辆马车就是之前那个高大车夫赶着的,现在连那车夫也不见了。
“是啊。”喜鹊不在意地道,“刚才他们又闹又喊地赶了一辆车出去,仿佛说是什么东西丢在上一个驿站了,要连夜赶回去取呢。”当时她正忙着来烧水呢,也只瞥了一眼罢了。
知雨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好,连忙拔脚就往许碧的房间赶:“姑娘!”
然而她一冲进许碧的房间就怔住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后面的两扇窗开着,在夜风里微微晃动。
沈云娇心里立刻不痛快起来,眼见许碧接了镯子,就算是给沈夫人见完了礼,接下来该与平辈行礼,便一下站起来,笑盈盈地抢先道:“该我们与嫂子见礼了,也不知嫂子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许碧送上的那两条腰带,连她都看不在眼里,只那是给父亲母亲的,轮不到她置喙。可若是一会儿许碧给小叔小姑的东西也这么上不得台面,她就要好生臊臊她了。
不过她还没说完,歪靠在竹椅上的沈云殊就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听得十分喑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冲不出来似的,教人听着难受。而且他咳这一声就好似一发不可收拾,竟然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就喘不上气来了。
“少爷!少爷!”紫电和青霜都慌了神,想替他拍拍后背,又想到他就伤在后心,只能抚着他的胸口,却是全无用处。
沈大将军脸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抬回去,请王御医过来!”
这下子谁还听沈云娇说话呢,沈夫人一叠连声地叫着轿娘快些进来,之后呼啦啦都跟着竹轿出去了。沈云娇噘起嘴,却也只能跟着走。
王御医如今就住在沈府,提着药箱立刻便赶到了,一见沈云殊这样子便板起了脸:“说了不可见风,怎么又吹了风?这般咳下去,伤口开裂如何是好!”
他一边说,一边自药箱里取出个精致的白瓷瓶,倒出十几颗颜色鲜红的药丸,唤人取水来给沈云殊立刻服下,又板着脸赶人:“都出去!这许多人,身上还带着寒气,可不是要让他咳嗽不止?”
紫电忧心不已,想要在旁边伺候,也被他赶了出去:“这又要重新换药,你们女人家胆小,只会大呼小叫地添乱。唤两个小厮进来帮手!”
许碧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有点发白的青霜,自告奋勇:“王御医,我从前在家中时也读过几本医书,我不怕血——”她想看看沈云殊的伤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位御医又是怎么治的?现在这个时空,究竟有没有缝合伤口的法子出现?要是没有,也许她可以提一提,至少也对沈云殊有点好处。毕竟听他这么咳,显然是每咳一下就会扯动伤口,真是挺让人揪心的。至于说伤口血肉模糊什么的,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