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意思(2 / 2)

殊联碧合 朱砂 6818 字 2018-07-26

知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路姨娘又不是二姑娘的生母,再说她自己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就是个不受宠的老姨娘,总跑翠庐来指手画脚的做什么?就说这次吧,若不是她跑来跟二姑娘说什么冲喜,二姑娘怎么就会上了吊?

要说冲喜这事儿,知晴也听说了一点,毕竟沈大将军家里来商议迎亲的下人还住在外院呢。不过她干娘早都跟她说了,沈少爷只是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是沈夫人觉得家里这阵子仿佛有些流年不利,才想着赶紧把这亲事办了,迎个媳妇进门冲冲喜。这冲喜冲的是运道,并不是沈少爷的伤。偏这路姨娘说的好像沈少爷就要死了,姑娘进门就守寡似的,硬是把个姑娘吓得上了吊。

知雨却高兴地道:“姨娘,姑娘说饿了,想吃粥!”

“姑娘想吃东西了?”路姨娘顿时露出了喜色,把怀里的纸包递给知雨,“这是藕粉,快去烧水给姑娘冲上。姑娘这会儿喉咙不适,喝这个正好。”

这包藕粉倒是雪中送炭,知雨也不去大厨房了,忙扇起小风炉烧滚了水,厚厚地冲了一碗藕粉,端进屋里去。

许碧不是很喜欢藕粉这种滑腻腻的东西,但她也不挑食。当记者的,出去采访还不是随便买点什么糊弄肚子,更不用说她还跟着援赞医疗队去非洲呆过一年,那时候要是有碗藕粉——咝,喉咙真痛啊……

“慢些咽,慢些咽。”路姨娘紧张地注视着许碧,脸上的表情仿佛她自己喉咙里也梗着根烧红的铁条似的,“想吃东西了就好。好生吃饭,好生吃药,很快就好了。”

许碧冲她笑了笑。在二姑娘本尊的记忆里,路姨娘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她生母是产后血崩身亡,许夫人自己有儿有女的,自不会把个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到身边养,也就是按例指了奶娘丫鬟什么的伺候着。路姨娘自己没孩子,便时常过来,不说像亲妈一样,说是个姨妈那足够了。

许碧这一笑,路姨娘眼圈倒红了:“都怪姨娘,姨娘不该就这么跑来跟你说那些事,险些倒害了你性命……”

许碧有点无奈地放下碗,拍了拍路姨娘的肩膀。

路姨娘的确是一心为了许二姑娘的,听说是要让她去冲喜,跑去许夫人那里跪求了半日。无奈许夫人铁了心不松口,路姨娘也没了法子,怕二姑娘不知就里便吃亏,只好先来告诉许二姑娘。

原是想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谁知道许二姑娘平素那么懦弱的人,这次倒有了雷霆手段,直接就上了吊,倒把路姨娘悔得无可如何。听说许二姑娘刚被救下来没了气的那段时间,路姨娘跑去自己供的佛像面前许愿,说是此后就吃长素,再不沾半点荤腥,这才把许二姑娘求了回来。

只不过,回来的已经不是许二姑娘了。

路姨娘泪如雨下,充分让许碧领略了“女人是水做的”的真理:“可你也不能就这么狠心扔下姨娘就去了——不管怎样,还有老爷呢。这婚姻大事,既然当初是定了大姑娘,哪能这样轻易就变卦的。夫人不肯,可老爷跟沈家老爷这许多年的交情,定然是不会让夫人胡来的。”

老爷?许翰林?

许碧回忆了一下这翰林府的男主人,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据说二姑娘的生母杨姨娘当初是挺得宠的,但许翰林是那种很典型的古代男人,不会搞什么宠妾灭妻的那一套。更何况,就看这位二姑娘的生活环境,就知道纵然杨姨娘得过宠,这份儿宠爱也并没有爱屋及乌到她身上来。否则,陈氏怎么敢就这么明晃晃地搞姊妹易嫁呢?

而且,许碧又不是对古代一无所知,这年头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尤其是她这样的庶女,亲事全都捏在嫡母手里,倘若这次她拒了冲喜,让许大姑娘嫁了过去,万一许大姑娘守了寡,那陈氏迁怒起来,又会给她找门什么样的亲事呢?

许碧在心里叹口气,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其实她完全不用半夜了还爬起来照镜子,只消看看自己这两只小手,这副小身板儿,就知道什么叫不能自主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打出生到现在几乎都是在后院里过的,让她如何与嫡母对抗?要想抗拒冲喜的命运,大概也只剩下自尽了。

当然,许碧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人死过一回,才会更知道生的可贵。难得她比别人多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那是绝不会自己找死的。冲喜是吗?就算是做寡妇,也未必就不能活了。而且她那位“未婚夫”不是还没死呢吗?就算真想上吊,等他死了再吊,还能得个贞烈的评价呢。

路姨娘却是还抱着一丝希望:“老爷刚才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跟夫人在屋里说话,姨娘已经叫人去打听了……”说不定,老爷能说服夫人呢。

许碧再次叹了口气,又把碗端起来,她还是先把藕粉趁热喝了吧。反正成不成的,明天自然就知道了。

许碧反过来一把捂住了知雨的嘴:“小声点!”

她当然是想逃的。救人是救人,但若是能自保当然先自保了。可是——许碧贴着墙走到窗边,拔下头上的簪子,把粗糙发黄的窗纸用茶水润湿,小心翼翼地划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你看——”

知雨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旧学着许碧的样子也贴着墙过来,扒着缝隙看了一会儿,猛地捂住嘴:“姑娘,那马车……”

驿站不大,所以两队人的马车都停在院中。本来既在驿站之中,自有驿卒看管,并不需人格外守夜,苏家的马车边上原也是无人的。但这会儿,那个高大车夫却在马车边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单是他……”许碧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低声说,“你看那边的窗户。”

许碧的房间与苏家一行人入住的房间斜斜相对,从窗纸缝隙里勉强可以看见最边上的房间,那窗户虚掩着,里头灯已灭了,自然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今日乃是十四,银月初升便光耀大地,一线月光正好斜着照过去,就见那发黄的窗纸上有个窟窿,里头似乎有点发亮。

知雨疑惑了一会儿,突然醒悟:“有人在看!”那窟窿分明是手指头戳破的,证明有人在那里向外窥看,监视整个院子!

一个明哨,一个暗哨,说不定还有她们没发现的。苏家这几个“家丁”监视了整个驿站,即使说他们不是倭寇,这种行为也让人顿生危机之感。

“姑娘,您换上我的衣裳,您去县衙!”知雨到了这个时候,头脑倒格外清醒起来。

“不成。”许碧摇摇头,回到桌边坐下,让自己的身影投在窗户上,“我和你,和知晴的身材都有差别,万一被他们发现,大家都危险了。现在我来装肚子疼,你和周平去请郎中,这样才能混出驿站去。”而她留在驿站里,那些“家丁”不生怀疑,可能就不会动手。再者,世上姓沈的将军也不止一位,说不定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把她跟沈文和沈云殊联系起来……

刚才厨房里被苏家丫鬟那么一闹,本来烧好的热水又放凉了。若换了从前,知晴少不得就那么把水提来给许碧用,毕竟水也并未全凉,马马虎虎也就用了。然而眼下她正是要在许碧面前表现的时候,便将水重新烧滚,这才提到房中,谁知一开门就看见许碧伏在桌子上,知雨正在一边手足无措。

“姑娘这是怎么了?”

“姑娘说腹痛!”知雨忙道,“姐姐你先伺候姑娘,我去找林妈妈,得赶紧给姑娘请个郎中来才好。”

驿站中刚刚安静没一会儿,又喧哗了起来。苏家人所住的房间里,一个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刀,伏在窗口向外窥看片刻,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如果这时候许碧能在旁边听着,一定会马上确定这人的身份。

“高桥,你应该多说汉话。”屋角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许碧见过的那个瘦小车夫,显然他是这些人的首领,“要从心里把自己当成一个大盛朝之人,才会伪装得更加完美。不要像山下——阿山那样,连个车夫都做不好。”

“是,樱木——木大人,不,木大哥。”高桥连忙改成了汉语,“有人出去请郎中了。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男仆。”

樱木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不能等了,我们现在就去,抓住那个女人,马上走。”

高桥有些犹豫:“但现在抓人很容易被发现的,不如等郎中来看过病,他们都睡下……”那时候把人劫走,会有一整夜的时间让他们离开,安全很多。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樱木站起身来,“沈家军可能会追上我们。这个女人跟沈家有关系,抓住她,即使真被追上,我们也有了人质。”他露出一丝狞笑:“再说,就算逃不掉,能杀掉沈云殊的妻子,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