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被她跪得不大舒服,但想想还是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于是也不开口让她起来,只是板着脸道:“我倒没看出来你如此忠心,这几日我病着,你可也没少往你那干娘处跑,想来是舍不得你干娘的。”
知晴恨不得把脑袋摇下来:“不是,奴婢不是……”但她又无话可说。这几日她确实没少往干娘那儿跑,只不过都是想去听干娘说说沈家的富贵,想一想陪嫁过去的好日子。
“奴婢是,奴婢是想去打听打听沈家的消息,免得姑娘嫁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知晴灵机一动,连忙为自己辩解,待看到许碧眼神一冷,连忙改了口,“是免得奴婢不知道规矩,过去之后给姑娘惹祸……”
借口倒是想得很快,有几分小聪明,可惜都用在撒谎上了。许碧面无表情地想,追问了一句:“那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沈家,沈老爷是从二品的大将军,沈大少爷也是五品的副将……”说起沈家,知晴就不觉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连忙把自己从干娘那儿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姑娘别信路姨娘的话,沈家是富贵人家,姑娘嫁过去定是享福的!”
“就这些?”许碧颇为失望,这说来说去连点重要的都没有,“沈家都有些什么人?”
知晴连忙想了想:“沈大将军有两子两女,大少爷是前头元配夫人生的,正经的嫡长子;二少爷是继室夫人生的,出身可就不如大少爷了。”
许碧一下坐直了,这还有继母?这么重要的信息,知晴居然啰嗦了半天都不知道说!这丫头那脑子大概只有核桃仁那么大,左脑装个享,右脑装个福,除此之外就装不下别的了。
自古就说后娘难当,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足以证明一个非原装家庭的复杂。特别是对许碧这样的外来者,家里那位婆婆是亲的还是后的,是很重要的问题。
“姑娘放心。”知晴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一个继室罢了,再怎么也比不得原配夫人。就是将来要分家,她生的二少爷也比不得大少爷,那家业——”
“行了!”许碧厌烦地一摆手,“你收拾东西去吧!”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没时间再跟她废话了。
知晴一脸委屈,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知雨脆生生地道:“流苏姐姐请进。”只得闭了嘴,自己起来去收拾东西。
流苏捧着个小匣子,后头还有两个婆子抬了个大箱子,满面笑容进来给许碧行礼:“夫人忙着安排路上的事,吩咐奴婢先给姑娘送过来。”
小匣子里自然是银票了。许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古代的银票,成人巴掌大的一张纸,上头印的图案十分复杂,中间写明金额,四边用朱红小印,左下角还有日期。许碧仔细看了一下,辨认出是“平庆十四年”,顿时就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很好,据她所知历史上没这年号,所以她到底是穿到了个什么地方?
不过这问题现在想太多也没什么意义,许碧收回思绪,先数银票。
两张一千两,四张五百两,还有一百两和十两的数张。许碧不客气地仔细点了一下,四千五百两无误。
流苏看着许碧点银票,脸上笑容一点儿不变,等许碧点完了收好匣子,便笑着指两个婆子抬来的箱子:“那是姑娘的喜服。”
知晴说是在收拾东西,眼睛却总忍不住溜过来看那银票,这会儿又听见流苏的话,忍不住就过去打开了箱子,随便就是一脸痴迷模样:“天哪,好生精致!”
“姑娘穿上试试,若哪里不合适,立时就叫人去改。”流苏笑盈盈地过来,亲手取出里头的大红嫁衣,替许碧穿戴起来。
这嫁衣从里到外的好几层,里头的不去说它,最外头这一件大红丝绸上以彩线绣着大朵的牡丹团花,花蕊处还用了金线,日光下稍稍一动,就泛起点点金光,果然精致鲜亮。盖头上更是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五色鸳鸯,游于莲叶之间,相倚相偎,十分亲热。
“因日子紧,夫人怕姑娘自己绣不及,就从外头寻了绣娘……”流苏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了一下许碧的神色。
其实这嫁衣也不是寻了绣娘来做的。从沈家突然派人商议亲事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天,便是快手的绣娘又哪里来得及?这是从外头买来的成衣,比着二姑娘的身材又改了改罢了。
自然,因是要嫁给沈家,这面子上的事总要做足,所以陈氏也是去了京城颇有名气的五时坊选的,这一件绣衣也要值得几十两银子。只是嫁衣原该出嫁的姑娘自己绣,若不然挑好了花样请绣娘来绣也使得,可买成衣就难免有些不合意的地方,更不用说兆头也不如单做的。别的时候倒也罢了,偏这会儿沈家大少爷伤重,更该讨个好兆头才是……
许碧倒是没在意。原本的许二姑娘针线做得很不错,可她终究不是许二姑娘,这样的嫁衣让她自己绣,她也绣不出来不是?
“姑娘看这花冠!真是,真是精致!”知晴早忘记自己是该去收拾东西的了,围着许碧转了一圈,又去看着那顶花冠惊叹了。只可惜她言辞匮乏,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个精致了。
说到花冠,流苏就垂下眼睛不吭声了。这花冠的确做得精致,老字号多宝斋去年新请的南边师傅的手艺,金银拉成细丝,做出来的花叶简直栩栩如生,里头再镶上几颗小粒的红蓝宝石或翡翠,再用几颗大珠压压场面,看着就很过得去了,但其实金银都用得不多,宝石就更省了——夫人在多宝斋挑了一个时辰,才挑了这一副呢。也就是二姑娘这里的丫头没见过世面,才像看什么稀世宝贝似的,若是换了沈家那边的人,怕是马上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这个流苏当然不会说。夫人已经被二姑娘挖去了四千五百两,恼得不行,若是说破了,让二姑娘再逼着夫人去买更好的花冠,她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横竖沈家那边也是冲喜,这上头也不会怎么挑剔。
流苏正想着怎么赶紧找个借口告退,就见许碧拿着那花冠随意翻看两眼就放下了,反而转头问她:“流苏姐姐,这有几件事我不大清楚,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给我解解疑惑?”
陈氏双手交握,没有说话。许碧的意思她听懂了,这丫头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是在威胁她——倘若没有与沈家聘礼相当的嫁妆,她就不嫁了,到时候闹开来,许瑶也讨不了好处!
“碧姐儿可真是懂事了……”陈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姑娘家,便是出了嫁,娘家也是靠山。娘家好了,在婆家才能挺得起腰来……”
许碧冲着她笑了笑,很明白陈氏同样是在威胁她——若是为了嫁妆得罪了她,以后她在沈家过得不好,可就休想娘家人再为她撑腰。
“毕竟是死过一回,也该懂事了。”许碧长长地叹了口气,“鬼门关前头走一遭,我原想着就这么去了倒也干净,可若是这事情闹出来,我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却要连累了一家子。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出嫁的女儿的确还是要靠着娘家的,但陈氏做的这件事却是授人以柄,不用白不用。许二姑娘或者不敢威胁陈氏,许碧可没这么多忌讳。
陈氏冷冷地看着许碧,心里再次后悔没有早些筹划此事,可谁知道新帝会如此忌惮沈家,那会儿她还觉得沈家这门亲事再好没有,根本没想过让许瑶去应选啊。如今可好,这把柄看来竟是要被这死丫头握一辈子了!
“是啊,这可是一家子的事,你父亲,你姐姐妹妹,你弟弟,还有家里几个姨娘……”陈氏从牙缝里挤着声音。
两人都收敛了笑容,连陈氏都不再想去演什么母慈女孝了,她现在只想给许碧两巴掌,再把她绑起来送到江浙去。
然而这毕竟是不可能的。沈家如今还是大将军,连新帝对他们都只能调离而不是夺官,许家至少现在得罪不起沈家。这会儿沈家急着冲喜,他们嫁个庶女过去,沈家勉强也就接受了,可若是这个庶女还不情不愿的再闹得不好看,那可就不成了。
许碧也冷冷地看着陈氏。老实说,什么许良圃和他的儿女,许碧都根本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路姨娘。这个家里,也只有路姨娘是真心关切许二姑娘的,她既然借了许二姑娘的身体重活一世,于情于理也该对路姨娘多照顾一些。
“说起姨娘们,我听说路姨娘在屋里跪经……”许碧微微蹙起眉,不很肯定自己有没有演出关切忧心的感觉,毕竟演戏这事儿,她不怎么擅长,“姨娘身子也不大好,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便是在千万里之外,心里也是不安的,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我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