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观潮(2 / 2)

殊联碧合 朱砂 6517 字 2018-07-26

奉给沈大将军和沈夫人的都是一条腰带。沈大将军这条是深青的,绣了松竹,原是路姨娘给许良圃绣的,预备三月初给他做寿礼。这颜色倒是无妨,可松竹却是文人们爱用,给沈大将军就有些不搭了。

至于沈夫人那条腰带,原是要给许碧的。幸而许家姐妹三个,许瑶爱紫许珠爱红,许碧便一惯穿些青蓝之色,是以这条腰带颜色并不过分鲜艳。路姨娘花了一晚上将上头过于娇嫩的桃粉色碎花拆了去,又用暗些的红色滚了边子,倒也很看得过去了。

只不过路姨娘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许家本来也不是十分富贵的人家,更何况路姨娘早就不得宠了——这腰带的料子和绣线都平平,拿到沈家人眼前就不怎么够看。

果然她才捧出来,就听有人嗤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其中的不屑之意却分明能听得出来。许碧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沈云娇坐在一边,一张小嘴撇得跟个倒放的菱角似的,明明是颇为俏丽的眉眼,硬是拉出一股子刻薄劲儿来。

沈大将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立刻说话,似乎有些犹豫。许碧正等着他再发话,却听脚步声细碎地响,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端着盘子,从后头走了出来,眉眼都是带笑的,一直走到了沈大将军左手边上,小声道:“老爷看这个好不好?”

沈大将军往盘子里看了一眼,眉头就微微一皱:“怎么拿了这个出来?”

妇人抿着嘴笑,一脸欢喜的模样:“这是太太从前最喜欢的,早说了将来大少爷娶了妻,就把这个给儿媳。”

盘子里放的是一对如意珊瑚簪子。簪头上的如意是依着珊瑚原本的形状稍加打磨而成,颜色虽不是正红,却也十分鲜艳。这并不怎么贵重,但以金托镶嵌,金红相映却很是好看,正适合刚成亲不久的少妇。

沈大将军听了这话,脸上神色似乎就更复杂了些,还有几分怅然的样子,对着许碧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给你母亲磕个头。”

许碧听话地转向那空椅子,心里蓦然生出一个不十分厚道的念头——沈云殊病得这么七死八活的还非得出来,莫不是怕别人忘记摆上他生母的牌位吧?也难怪沈夫人不痛快呢。

许碧一边心里嘀咕,一边规规矩矩向连氏的牌位磕了头。

这可没有腰带了。就连路姨娘都没想到这回事儿。幸好许碧早想到可能要拜牌位,这会儿便从腰里取下一只香囊,恭恭敬敬摆了上去。

香囊里透出一股子菊花微带清苦的香气,连大将军不由得看了许碧一眼,终于微微叹了口气:“你有心了。”摆摆手,那托着盘子的妇人便走上前,“这是你母亲心爱的东西,拿着罢,仔细戴。”

许碧低头应了一声。连氏最爱菊花,从前在西北那边,沈云殊院子里没别的花儿,只有菊花。就连沈大将军书房里头,还挂着连氏画的菊花图呢。这些事儿,喜鹊年纪虽小,她老子娘却是在沈家伺候久了的,自然知道一二。她照着这个说法备了个装菊花香的香囊,果然是过关了。

托着盘子的妇人见沈大将军有些怅然,忙道:“夫人地下有知,必是喜欢的。”她穿着件桃红袄子,头上虽只简单几件首饰,却也颇为精致。许碧拿不准她是个什么身份,不禁多看了一眼。妇人便对她一笑,福了福身:“给大少奶奶请安。”

“这是你母亲身边伺候过的人。”沈大将军随口便道,“你叫她一声香姨娘便是。”

哦,原来这个就是大姑娘沈云婷的生母,捧香姨娘啊。虽然说是丫鬟,可是正经婆婆从前用过的人,又是长辈,许碧便连忙也行了个礼:“姨娘。”

香姨娘连忙摆着手往后退:“婢妾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何能当得了大少奶奶的礼。”

沈云婷在一旁,头便微微低了下去。沈家几个兄弟姊妹,就只有她是姨娘生的,平日里就没少被沈云娇褒贬。偏姨娘又惯于做小伏低,明明父亲已经销了她身契,有了姨娘的名份,仍旧时时不忘以连氏夫人的丫鬟自居,一口一个婢妾。这两个字,每听在沈云婷耳朵里一次,就仿佛往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刺。

沈云婷深深地吸了口气,姨娘或许觉得这样才是守礼,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生母如此卑微,让她这个女儿怎么办?

沈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了。先给连氏的牌位见礼,那没什么可说的,谁叫她命苦做了继室呢?这一辈子都得排在原配夫人后头,也是无可奈何。

可这会儿,竟是连捧香那个贱婢都排在她前头了!许碧还没给她这个婆母敬茶,倒是先跟捧香见上礼了。那个贱婢亲自捧着连氏的遗物出来,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仗着自己是原配夫人用过的人,就想抢到她前头了?

可要认真说起来,连氏有哪点儿比她强?说是书香门第,其实家里也不过就出过几个秀才,最高才是个举人,连一个能中了春闱的都没有。自然,那时候沈文也才是个小小的总旗,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沈夫人不无尖刻地想,若是连氏不死,现在可配得上做这大将军夫人,二品的诰命?虽说自己是继室,可论才学论容貌论家世,哪一样不比连氏强?若不是因为守孝耽搁了年纪,何至于要给人做填房!

连氏都不在话下了,更何况是她用过的丫鬟呢,那般穷举人家里,又能陪出什么好丫头来。捧香这个贱婢,却总是打着连氏的旗号行事,把沈云殊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处处防着她,倒好似她要对沈云殊做什么似的。这般作态,反倒是取信于沈文,以至于现在沈文前头书房里的东西,倒是由她管着,自己这个正经的夫人反倒插不了手。

沈夫人心里忿忿,直到许碧给她敬茶,还有点儿收不住,勉强地笑了一下,就叫丫鬟捧上一对翡翠镯子来:“戴着玩儿罢。千里迢迢的嫁过来,可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短少的,只管来跟我说。”

沈云娇在旁边坐着,一眼看见那对镯子,脸就拉了下来。

陈氏双手交握,没有说话。许碧的意思她听懂了,这丫头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是在威胁她——倘若没有与沈家聘礼相当的嫁妆,她就不嫁了,到时候闹开来,许瑶也讨不了好处!

“碧姐儿可真是懂事了……”陈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姑娘家,便是出了嫁,娘家也是靠山。娘家好了,在婆家才能挺得起腰来……”

许碧冲着她笑了笑,很明白陈氏同样是在威胁她——若是为了嫁妆得罪了她,以后她在沈家过得不好,可就休想娘家人再为她撑腰。

“毕竟是死过一回,也该懂事了。”许碧长长地叹了口气,“鬼门关前头走一遭,我原想着就这么去了倒也干净,可若是这事情闹出来,我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却要连累了一家子。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出嫁的女儿的确还是要靠着娘家的,但陈氏做的这件事却是授人以柄,不用白不用。许二姑娘或者不敢威胁陈氏,许碧可没这么多忌讳。

陈氏冷冷地看着许碧,心里再次后悔没有早些筹划此事,可谁知道新帝会如此忌惮沈家,那会儿她还觉得沈家这门亲事再好没有,根本没想过让许瑶去应选啊。如今可好,这把柄看来竟是要被这死丫头握一辈子了!

“是啊,这可是一家子的事,你父亲,你姐姐妹妹,你弟弟,还有家里几个姨娘……”陈氏从牙缝里挤着声音。

两人都收敛了笑容,连陈氏都不再想去演什么母慈女孝了,她现在只想给许碧两巴掌,再把她绑起来送到江浙去。

然而这毕竟是不可能的。沈家如今还是大将军,连新帝对他们都只能调离而不是夺官,许家至少现在得罪不起沈家。这会儿沈家急着冲喜,他们嫁个庶女过去,沈家勉强也就接受了,可若是这个庶女还不情不愿的再闹得不好看,那可就不成了。

许碧也冷冷地看着陈氏。老实说,什么许良圃和他的儿女,许碧都根本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路姨娘。这个家里,也只有路姨娘是真心关切许二姑娘的,她既然借了许二姑娘的身体重活一世,于情于理也该对路姨娘多照顾一些。

“说起姨娘们,我听说路姨娘在屋里跪经……”许碧微微蹙起眉,不很肯定自己有没有演出关切忧心的感觉,毕竟演戏这事儿,她不怎么擅长,“姨娘身子也不大好,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便是在千万里之外,心里也是不安的,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我也不好说……”

陈氏恨不得立时就甩许碧一个巴掌,却也只能忍住,淡淡地道:“跪经确实是不必了,但你病着那会儿她许愿此后吃长斋,这是在菩萨面前许下的,却是破不得。好在她是个安分的,日后你在沈家过得好,她自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