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默默听着,并不接话。陈氏的动作看起来慈爱,其实手指都小心避着不碰到她的脸颊,就这股子疏远劲儿,实在是让她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陈氏显然也不想跟她一直扮什么母慈女孝,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这次沈家急着成亲,一则是因为沈家大郎年纪也不小了,二则——自然,也是因着他此次确实受了重伤,沈夫人忧心他,想着早些成亲,既是冲冲喜气,也是有人照顾——这丫鬟小厮们虽会伺候,总不如自己媳妇儿贴心不是?”
许碧心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做娇羞模样?然而她实在是脸红不起来,便只能继续摆出面瘫脸了。
陈氏见她如此油盐不进,也是有些头疼,只能继续道:“你不要以为冲喜就是什么天塌下来的祸事了,这回沈家派人进京,是向宫里求御医的,等御医去了,什么伤治不好?你这时候嫁进去,等沈家大郎痊愈,可不就是你带去的福气?到时候,纵然你不是我亲生的,沈家上下也得把你当菩萨供起来。母亲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若是你留在京城,去哪里寻这般的好亲事?从二品大将军的嫡长子,如今自己也是五品的官儿,这京城里头数一数,有几家能这般的?便是真有这样人家,可轮得到你?”
许碧终于抬起头来:“夫人说,已经把我记在夫人名下了?那便是说,我算是嫡女出嫁?”
老实说,陈氏这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若是许碧先听了她的话,多半是不会上吊的。不过现在的许碧当然不会对她的话全盘相信——都千里迢迢到宫里来求御医了,沈家那位大郎的伤要是不重就奇怪了。搞不好没等她跑去江浙拜堂,人就没了也说不定!
不过跟陈氏硬顶是没意思的。如今许家是非出一个女儿不可了,若她不去,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陈氏不肯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沈家闹起来,许瑶的事败露,许家全家倒霉;第二,陈氏把许珠顶上去,然后转回头来弄死许碧出气。
总之无论哪一种方法,对许碧来说都没好处。
当然,也可能沈家大郎没等到拜堂就死了,婚约中断,许碧不用嫁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又何必跟陈氏拧着来呢?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嫁进去,沈云殊还是死了,她成了寡妇。但是许碧这几天仔细想过,寡妇也比留在陈氏手底下强。可以说,未出嫁的小姑娘,是这个时代最不能自主的角色了——寡妇至少还有嫁妆在手呢。
所以,嫁妆很重要。这是这个时代女子拥有私产最正当的途径。与其跟陈氏拧着或者上吊,不如讨论一下她能拿到多少嫁妆。钱不是万能的,但很多时候它的确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虽说是冲喜,但沈家总不会连聘礼也省了吧?”古代成亲好像是六礼,正规程序走下来至少要小半年,沈家现在要冲喜,肯定是要省掉许多环节,但下聘总不能省吧?
“自然不会。”陈氏微愕,想不到许碧居然一开口说的是这个,但还是答道,“这千里迢迢的东西不好都送过来,沈家便只带了礼单。你放心,这些东西家里一件都不会留,都是你的。东西都存在江浙那边,等你嫁过去就看见了。”
“那礼单呢?我可否看看?”口说无凭,她总得亲眼看看才行。
陈氏往后靠了靠,仔细打量了一下许碧。
之前听说许碧变了,她还嗤之以鼻。许碧什么样子,莫非她这个主母还不知道?不说别的,听到自己要嫁去沈家,连来她和许良圃面前说一声“不”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上了吊。如此懦弱的性情,还能变到哪里去?
因此,陈氏觉得,自己这一番说辞,定然是能说服许碧的。自尽之事,有第一回可未必敢有第二回,以许碧的性情,怕是第一回就要吓死了她,没见这些日子再也不曾求死么?只要她不敢死,再说明这利害关系,许碧定然会乖乖点头。
只是,这会儿许碧倒是没说不嫁,可这反应却是出乎陈氏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许碧只会哭,至多是求几句,可万没想到,她居然要看聘礼单子!
“宝盖,去把礼单和玉佩取来。”陈氏沉吟一下,还是同意了。虽然不知道这丫头是想做什么,但看看礼单也是无妨。
宝盖很快捧了个匣子回来,里头那聘礼单子还真是厚厚的一迭,许碧拿起来看了看,极规整的楷书,偶尔有个把字实在不认识也无所谓,反正看得出来聘礼相当丰厚。
陈氏指了指匣子里的一对玉佩:“这是沈家家传的玉,给嫡长子下聘用的。别的东西不好搬运,沈家人就带了这个过来。你瞧瞧,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沈家如此重聘,便是看重于你,这门亲事,可再没有更好的了。”
陈氏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惋惜。若不是沈家遭新帝忌惮,沈家大郎又是重伤,当真是一门好亲事。单看这聘礼单子,就知道沈家家底有多丰厚了。这里头,什么绫罗绸缎、首饰珠宝一应俱全,单那一对儿金雁就有足足四十八两重,赤金,整张单子的聘礼估一估,不算这对传家玉佩也要值到五六千两!可惜,都要归许碧了……
许碧对衣料首饰的估价不怎么在行,但单看这礼单的厚度也知道不少,浏览了一遍便道:“沈家如此厚聘,也是因要求娶嫡女之故吧?”
陈氏还以为她又要纠缠许瑶,眉头不禁一皱:“你既记在我名下,自然也是嫡女了。”这话说得就硬梆梆的,只待许碧再推却,就要发怒了。
许碧却是把聘礼单子握在手里,抬起头来双眼闪亮地道:“既然我已是嫡女,那嫁妆也该按大姐姐和三妹妹的例来吧?沈家既重聘,我的嫁妆也总该与之相当才不丢许家的脸面吧?”
陈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嫁妆丰厚,又善于经营,自然是早就为自己的儿女打算起来了。但她有一子两女,许家又在京城中置了宅子,日常也还要开销,算一算,许瑶和许珠的嫁妆,大约每人也就是五千两银子。在京城之中,四五品官家的女儿,有这样一笔嫁妆已算是相当不错。
对许碧,陈氏自是从未想过要给她花费这许多。虽然许良圃也说了要按嫡女的例来,但她想着削减些,满打满算花个两千来两也就罢了。便是两千两她都肉疼得紧——许良圃的俸禄只够自己用,这些钱还不是要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可如今许碧一张口就说要与沈家的聘礼相当,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硬生生地在割她的肉啊!
“碧儿——”陈氏把到了喉咙口的责骂硬咽下去,勉强露出笑容,“你们姐妹三个的嫁妆我都早在攒了,可这家里还有你弟弟要读书,将来他也要娶妻下聘……咱们家跟沈家比不得,母亲跟你父亲也商议了,拿三千两银子出来,细细给你备一副好嫁妆,齐齐全全地送到江浙去……”
陈氏自觉已经是用尽了耐心,谁知许碧却扬起脸,笑着说了一句:“可是,大姐姐要入宫应选,若选中了,她就用不到嫁妆了吧?”
作为一个记者,许碧在大学里学了英语和法语,后来又自学了日语。大概是在语言方面有点天赋,这几种语言她学得都不错。
不过,她离那辆马车还有些距离,而此刻驿卒已经跑了出来,冲着两边点头哈腰,沈家的车夫则一边拉着马一边跟驿卒说话,以至于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毕竟这江浙一带的方言繁多,有好些她都听不懂,也说不定人家讲的就是方言了?
虽然这么想,许碧却仍旧忍不住一直去打量那车夫。她可是从流苏和林妈妈处都听过,沈家父子在江浙这边剿的“匪”里头,就包括倭寇!
那边的马车原本已经停住,可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顿时长嘶起来,同时四蹄乱动,车厢里顿时就传出了女子的惊呼声。
车夫连忙又跳上车辕,两臂紧紧勒住了马缰,马儿虽然嘶叫不停,却是硬生生地被拉住,空自踏着四蹄,竟没能再前进一步。
这人力气不小啊。许碧不禁看了一下自己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挺结实的身板,但要说像这样勒住惊马,却是做不到的。
此刻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身材瘦小些的车夫也跳了下来,二话不说,上前来先给了前头的车夫一记耳光,那车夫虽然身材比他高了将近半头,却是一声没吭,捂着脸退了开去。
知晴方才被马嘶声吓了一跳,这会儿见那车夫挨打,便小声幸灾乐祸地道:“活该!再叫他赶着车往前乱挤!”
她刚说完,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小声道:“这人,这人好像并不会赶马车……”
许碧转头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她侧后方,似乎说了话又觉得自己有些莽撞,略露出些局促的表情来,正是她的那个陪嫁周平。
知晴立时就竖起了眉毛:“姑娘没叫你,你过来做什么!这里可是你来得的地方?”一个男人,还是在庄子上做活的,也敢往姑娘身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