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和知晴都轻轻抽了口气。这玻璃镜做工还不如后世的精致,然而比起那精打细磨的铜镜,仍旧显得清晰无比,纤毫毕见。
这样的玻璃镜子,京城里也有,然而只是达官显贵才用得,其价昂贵不说,数量稀少,便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知雨知晴都只是听说而已,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自红罗手里捧了出来。
红罗看见二人面上表情,眼中微有得色,含笑道:“这镜子原是夫人心爱的。夫人说姑娘大老远的过来,想必这些女儿家常用的东西都不好携带。别院这里东西都备得不周全。便叫奴婢将这镜子送过来。姑娘若是喜欢,就留在屋里使罢。”
知雨心里蓦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难怪这屋子里没铜镜,原来就是为了拿这玻璃镜子出来……
知雨其实颇为聪慧,只是从前年纪小,又是圈在许府那小小一方天地里,见识得少罢了。可这回跟着许碧嫁过来,这一路上虽只走了五六天,却遇了不少事情,整个人都似是开了窍一般,想得也多了。这会儿看见红罗面上那一丝得意,心里忽然就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董夫人立时便夸赞起来:“果然你们夫人是个慈爱的,这样心爱的东西随手就赏了儿媳。我早说过,谁做你们夫人的儿媳,那真是有福气的。”
红罗笑道:“夫人可太夸奖了。我们夫人也是喜欢未来的大少奶奶,若不然,这样的好东西也是不肯就送出来的。”
董夫人不由得失笑道:“偏你把自家夫人说得这般小气……”
知晴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那玻璃镜子,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这沈家果然富贵,这样一面镜子怕不要值得上百两银子,沈夫人竟就这般随手赏了出来。一则见得她手里不知有多少好东西,二则可见他是喜欢自家姑娘的。如此,那她随着姑娘嫁进沈家,定然就有好日子过了。
知雨却是悄悄地瞥了董夫人一眼。这董夫人打从一进屋来便看姑娘不怎么顺眼,方才那话说得更是有些刺耳。红罗都说是将镜子“送”给许碧,董夫人却张口就说“赏”。虽则长辈给晚辈东西,说个赏字也使得,可却不该由她这个外人口中说出来。
红罗自然是听到了董夫人的话,却并不在意,只看着许碧直直地盯着那镜子,心里暗自得意——这镜子虽也是稀罕物儿,可沈夫人那里还有一面半人高的穿衣大镜,还有两面比这略小的,都是这一年里下头人送过来的。只拿出这么一面镜子来,便将这未来的大少奶奶看呆成这样子,还在董夫人面前卖了好儿,着实值得。
“姑娘别怕,这镜子就是比铜镜照得清楚,里头的人还是姑娘自己,并不像有些人传的那样,说是什么会摄了魂魄去。”想许家一个从五品的官儿,这玻璃镜子连许夫人都未必用得起,更何况一个庶出姑娘,怕是根本就没见过,可别再被吓着,那就反而不美了。
殊不知许碧并不是看镜子看呆了,更不是害怕。
镜子这东西,许碧简直不要见得太多。而且二十一世纪的镜子比现在的镜子质量不知要高出多少,就这面水银玻璃镜,在许碧看来只能算是次品,根本不算什么。至于摄魂一说,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她盯着镜子一直看,那是在看自己的脸呢。
打从穿了过来,许碧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模样。许家给她的那铜镜长久不磨,也就模糊照个轮廓。路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走得匆忙,行李真是简而又简,横竖梳头穿衣都有丫鬟,也用不着她自己来。是以直到这会儿红罗把这面玻璃镜捧上来,她才算看清楚了自己的脸。
没错,尽管这身体的原主是许二姑娘,但这会儿看着自己的脸,许碧忽然就有了一点儿归属感——她会穿越过来,或许并不是偶然。
镜子里的脸与许碧原来的身体有七分相似,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有微妙的一点变化,比如说下巴尖了一点儿,眼尾长了一点儿,皮肤细腻了一点儿。虽说变化并不大,却让许碧的颜值提高了不少,即使眉眼还稚嫩,也能看出将来的美好前景。
不过这一下子,许碧也知道为什么董夫人看她不顺眼了。把她这瓜子脸桃花眼跟董夫人的鹅蛋脸比一比,如果说董夫人是正室脸,那她这简直就是生了张小妾脸啊,大概就是正室夫人们最不喜欢的那种狐狸精吧?
不过能做狐狸精也是得有点本钱的,反正许碧对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满意。喜娘并没有把她画得像戴了一层面具,反而因她年纪小肌肤白皙,并没上多少粉,只是用了些胭脂,给她补一补有点苍白的脸色。
头上那顶花冠虽然有点取巧,但配许碧这单薄的模样倒是刚刚好。闪亮的金丝配着小粒宝石,加下那大红的嫁衣,倒是将许碧的脸色衬得十分鲜亮。一对儿镶硬红宝石的蝴蝶耳坠在腮边摇摇晃晃,又添了几分富丽。
“姑娘真是好看。”知晴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声。其实她早就觉得自己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都要好看,只是在许府不得重视,没有好衣裳好首饰来妆扮,才显着不如大姑娘似的。就是那样,也比三姑娘要好看得多,若不然三姑娘怎么总看自己姑娘不顺眼,时时都要挑刺儿,还不就是嫉妒呗。
如今许碧这一妆扮起来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艳光照眼,知晴心里便更踏实了几分。这美人有谁不爱?只要沈大少爷别死,姑娘定然是能过得好的。
许碧很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知晴如此“单纯”,还在惦记她好不好看了吧?毕竟来迎娶的都是沈二少爷,她就算打扮得好看了又有什么用,难道给小叔子看么?
一时间屋中众人真是各怀心思,还是外头小丫鬟跑进来,提醒了众人:“吉时到了,花轿到门口了!”
许碧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还有什么?”
知晴这几日被她的干娘很是教导了一番。干娘说得清楚,若是许碧不肯嫁,陈氏恼了,日后给她胡乱寻一门糟心的亲事,那她这个贴身大丫鬟就得跟着去受苦。可若是嫁了,沈家那样的人家,做丫鬟也比外头市井小民过得自在。更不用说姑娘若是死了,贴身丫鬟伺候不周,或打死或发卖也都是有的。
既然如此,知晴自然是要卖力地劝说,只是姑娘自打被救过来,仿佛是有点与从前不同了,就说从前吧,姑娘绝不会就那么随意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的。那脸上的神气——知晴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不怎么对劲,由不得让人想起来从前在乡下听到的野谈,譬如什么活人去了一趟阴间便换了心肠之类……
知晴略有点不安,便不敢再接着话头往下劝,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着急,把干娘嘱咐她暂且保密的事儿说了出来:“大姑娘报了宫里应选,正准备着呢……”
说了,知晴便后悔了,但转念一想,云居那边为了这个,又要裁新衣裳又要做新首饰,这么大动静是瞒不住的,横竖姑娘总要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样?如此一想,她又坦然了。
“宫里?”许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知晴想起云居里那几个二等丫鬟,心里就忍不住有些痛快起来。因伺候着嫡出的姑娘,云居的二等丫鬟们都不将她这个翠庐的一等丫鬟放在眼里,终日趾高气扬,都指望着将来大姑娘嫁了高门,陪嫁过去享福呢。
如今可好,大姑娘若是真能选进宫去做妃子,那倒是嫁了不得了的“高门”,可能带进宫的顶多就只是贴身的一两个丫鬟,那些二等的都捞不着,只好另寻去处,那享福的前程,眼看着就要没有了。
这几日,那几个丫鬟一边要围着大姑娘转,一边还要自己找前程,有几个没根基的,那惶惶然的模样真是看得人痛快。
心里痛快,知晴忍不住就把在干娘处听的消息都说了出来:“皇上这是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呢。如今宫里头人少,选进去就有好前程。不过,家里最低也要是五品官儿,还得是嫡出的姑娘,年纪满了十五岁才成。要不是这么着,恐怕应选的就要挤破头了。”
前两条也就罢了,最后一条倒是不易。本朝虽不似前朝一般,十三四岁就出嫁,但女孩儿家及笄之前,亲事也大都定了下来。真有官宦人家年满十五,才貌出众还不定亲的姑娘,多半都是盯着宫里那位子的了。
竞争激烈啊。这么看来,敢报应选,陈氏对许瑶应该是很有几分信心的了。
许碧回忆了一下那位“还没见过面”的大姐姐——许瑶眉眼生得像许良圃,却继承了陈氏的鹅蛋脸,的确是端庄秀丽,加之饱读诗书,琴棋女红俱精,可称是“萃父母之所长”,也就难怪陈氏想着送她去搏一搏了。
相比之下,一母所出的三姑娘许珠就稍微凄惨了点儿——她生得太像陈氏,虽然有许良圃的基因拉高了一点颜值,但因为有亲姐姐比着,就丝毫也显不出来了。而且她无论是读书还是学琴棋书画女红针指都不如许瑶,简直是全面溃败。这也幸好是亲姊妹,如若不然——想一想许珠平日里是怎么对许碧的吧……
哎,扯太远了。许碧拉回放飞的思绪:“路姨娘呢?”
不管许瑶能不能入宫,反正报了应选,她就绝不可能承认跟沈家有婚约了。就算是“外来者”,许碧也知道,有婚约还参选,那就是欺君啊!既然陈氏把许瑶的名字报上去了,那姊妹易嫁的事儿,许良圃不同意也要同意了,否则难道要他大义灭亲,去举报自己老婆和亲闺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