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知晴现在这样子,实在不是个知道轻重的,她也不想一想,倘若许碧在沈家不得好,就算她把知雨挤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听林妈妈说,沈家少爷的伤势不轻——”许碧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该用话敲打一下知晴,“等到了沈家,第一要务自然是要好生照顾他。江浙离京城这般远,说起来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们两个,沈家下人再多,也不如你们两个可靠……”
知晴怔了一怔,这才想起来,等到了沈家,许碧就是沈家大少奶奶,可不比在许家的时候那么寒酸了。沈家那般富贵,必定仆从如云,到时候她的对手可就绝不只是一个知雨了。
“奴婢晓得,定然好生用心,为姑娘分忧。”知晴忙表忠心。
许碧听她这话,也不知道她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碍于外头的车夫,有些话又不能说得太过明白,只得叹口气道:“你知道轻重利害就好。”
马车这一整天颠簸下来,即使是不晕车,许碧也觉得身上酸疼了,等到马车停下来,林妈妈说前头就是驿站的时候,一干人等都不由得有些欢喜——中午只吃了些自带的干粮,驿站至少有热茶热饭,还有热水可以洗洗了。
“这是宣城驿站。”林妈妈年纪大了,在马车里也颠得够呛,脸上的笑容也就有些保持不住,“这儿比不得京城,姑娘凡事凑合着些,明儿一早就得上路,若是走得快些,晚上就能到杭州城了。”
沈大将军驻军宁波,但沈府却是在杭州,到时候许碧跟沈云殊拜堂成亲自然也是在杭州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杭州,林妈妈也不由得想长长吁口气了。她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了,这一趟跑下来也是吃不住劲啊。
许碧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又有马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对面也有两辆马车驶来,显然也是要入住驿站的。
这宣城驿站并不大,两边的马车都过来,顿时就把驿站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谁也进不去了。
“这是谁家的车呀!”知晴顿时就不悦起来,“怎的这么没规矩!”说起来许碧这边的马车先到,对面那两辆车理当收收速度,往后排的。
“罢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碧摆摆手,“我们先进去就是。”不过就是马车要晚一点才能进去,车上的东西没法马上取下来用了。
知晴很不情愿,嘟哝着道:“这驿站里的铺盖可不能用,难道能让姑娘在屋子里等着不成……”马车不能进去,她们就少不得搬着行李多走些路了。
许碧正要说话,对面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跳了下来,抬手用马鞭抽了一下马,嘴里还骂了一句什么。许碧一下就竖起了耳朵——她怎么听着那人骂的话,好像是日语的“该死”?
陈氏双手交握,没有说话。许碧的意思她听懂了,这丫头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是在威胁她——倘若没有与沈家聘礼相当的嫁妆,她就不嫁了,到时候闹开来,许瑶也讨不了好处!
“碧姐儿可真是懂事了……”陈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姑娘家,便是出了嫁,娘家也是靠山。娘家好了,在婆家才能挺得起腰来……”
许碧冲着她笑了笑,很明白陈氏同样是在威胁她——若是为了嫁妆得罪了她,以后她在沈家过得不好,可就休想娘家人再为她撑腰。
“毕竟是死过一回,也该懂事了。”许碧长长地叹了口气,“鬼门关前头走一遭,我原想着就这么去了倒也干净,可若是这事情闹出来,我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却要连累了一家子。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出嫁的女儿的确还是要靠着娘家的,但陈氏做的这件事却是授人以柄,不用白不用。许二姑娘或者不敢威胁陈氏,许碧可没这么多忌讳。
陈氏冷冷地看着许碧,心里再次后悔没有早些筹划此事,可谁知道新帝会如此忌惮沈家,那会儿她还觉得沈家这门亲事再好没有,根本没想过让许瑶去应选啊。如今可好,这把柄看来竟是要被这死丫头握一辈子了!
“是啊,这可是一家子的事,你父亲,你姐姐妹妹,你弟弟,还有家里几个姨娘……”陈氏从牙缝里挤着声音。
两人都收敛了笑容,连陈氏都不再想去演什么母慈女孝了,她现在只想给许碧两巴掌,再把她绑起来送到江浙去。
然而这毕竟是不可能的。沈家如今还是大将军,连新帝对他们都只能调离而不是夺官,许家至少现在得罪不起沈家。这会儿沈家急着冲喜,他们嫁个庶女过去,沈家勉强也就接受了,可若是这个庶女还不情不愿的再闹得不好看,那可就不成了。
许碧也冷冷地看着陈氏。老实说,什么许良圃和他的儿女,许碧都根本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路姨娘。这个家里,也只有路姨娘是真心关切许二姑娘的,她既然借了许二姑娘的身体重活一世,于情于理也该对路姨娘多照顾一些。
“说起姨娘们,我听说路姨娘在屋里跪经……”许碧微微蹙起眉,不很肯定自己有没有演出关切忧心的感觉,毕竟演戏这事儿,她不怎么擅长,“姨娘身子也不大好,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便是在千万里之外,心里也是不安的,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我也不好说……”
陈氏恨不得立时就甩许碧一个巴掌,却也只能忍住,淡淡地道:“跪经确实是不必了,但你病着那会儿她许愿此后吃长斋,这是在菩萨面前许下的,却是破不得。好在她是个安分的,日后你在沈家过得好,她自然也就好了。”
两人又对视了片刻,许碧忽然笑了一下:“我若体体面面地嫁过去,自然会过得好。”
说来说去,竟然又绕回到嫁妆上来了。陈氏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要管不住了。她狠狠攥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才算把这股子火气压下去。新帝如此忌惮沈家,沈家迟早有一天会败落。若许瑶能选入宫中,到时候她还怕什么?这死丫头今日给她受的气,早晚有一天她会全部还回去!
“嫁妆自然是要体面的,你父亲早就说过,至少给你备下四十八抬——”嫁妆这东西,置办起来讲究可多了,如何只花三千两就置办出五千两的模样,只要多花点心思……
陈氏话还未说完,许碧就笑嘻嘻地说:“何必那么麻烦,夫人还是直接把银子给我便是了。”
“什么?”陈氏几乎要站起来,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改了,“哪有只带着银子嫁过去的,成何体统!”嫁妆能以次充好,银票可不能,总不能给假银票吧!
许碧摊了摊手:“沈家大少爷如今这样,想必是立刻就要办喜事的,哪里有时间再置办嫁妆呢?何况从京城到江浙,千里迢迢的,便是轻装上路也要走些日子,若是再带上一堆嫁妆,岂不更慢了。”
她随手把聘礼单子抖了抖:“何况看这单子,该准备的沈家都备下了,又何必再劳烦母亲再准备一份,既费力气,又多此一举。”
这会儿倒叫起母亲来了!陈氏只觉得自己牙根都要咬疼了。然而许碧说得半点不错,不但沈家这聘礼单子上写了好些东西,沈家来的人也说过,只要快些成亲,新房那边都布置好了,只缺一个新娘罢了。
事实上,若不是许碧上了吊,沈家人巴不得前几日就能起程,若是还要置办嫁妆,那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带……”陈氏忍着气道,“你先过去,嫁妆在这边置办好了,随后送去便是。”
“何必费这些力气呢。带了银子,到了江浙那边缺什么再置办便是,还省得这远远的送过来,费好些力气。”许碧又不是没常识,以次充好这种事,哪个时代都有,这就跟装修似的,自己盯着还可能出问题呢,更何况全交给陈氏,谁知道到时候送来的是些什么东西,还是拿着银子的好。
陈氏狠狠地盯着许碧,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好,既然你这般有主意,就依你。只是刚过了年,家里急切间也拿不出许多银子来,只好先给你四千五百两,等今年庄子铺子上的进项送来,再给你补一些。”
“那就多谢夫人了。”许碧微微一笑。后头补的那肯定是不可能有了,但四千五百两——据原主的记忆,已经算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了。许碧回忆了一下原主少得可怜的几次购买经历,确定四千五百两已经足够她过一辈子——假如精打细算,并且不出什么变故的话。
当然,以后的人生没人知道会怎么样——就比如许碧自己,也没想到会在三十四岁就因为车祸英年早逝呢,她原来还计划——扯远了,总之至少目前她已经得到了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看起来数目还不小的钱,这就不错了,至于以后的事,那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氏简直连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只可惜还有几句话要交待:“银票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来。既然你也不用家里再置办什么,就把东西收拾收拾,后日启程,沈家人自会安排行程。你屋里的丫头,哪个愿意跟你走就带着。嫁衣和盖头,晚上会跟银票一起送过来。”
“等等——”许碧眼看陈氏起身就要走,赶紧喊了一句,“我想去看看路姨娘。”
陈氏脚步不停地走了,虽没理睬,可也没说不行。既然这样,许碧就当她答应了:“知雨,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素点心和汤粥要一份。”路姨娘肯定是挨罚了。许家的习惯,一挨罚就只有两顿饭,点心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这次路姨娘惹恼了陈氏,恐怕会罚得更重。
“姑娘——”知晴已经完全听呆了,“姑娘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惹夫人生气……”方才跟夫人说话的那是姑娘吗?什么时候姑娘敢这样跟夫人顶嘴了?方才夫人脸色一黑,她都吓得不行,怎么姑娘还笑眯眯的,甚至是滔滔不绝,竟然堵得夫人说不出话来?
许碧瞥了她一眼:“去收拾东西吧。”虽然穿过来没几天,但知晴这个丫头是个什么德性她已经看明白了,从前的许二姑娘太懦弱,以至于把丫鬟养得不知所以——许碧倒不是这么快就适应了封建社会,而是知晴即使做为一个下属都很不合格,如果还有别的人选,许碧真不想把她带到沈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