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很快就过来了:“姑娘今日可觉得好些?等明日到了芜湖就下船了,那边能寻着好郎中……”
“我好些了。”许碧弱弱地说,倚着枕头,“请妈妈过来,没打扰妈妈休息吧?”
“姑娘快别这么说。”林妈妈还是一脸弥勒佛似的笑容,“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想——”许碧故做迟疑,过了片刻才道,“我想做几件针线孝敬大将军和夫人,只是不知夫人有什么喜好,喜爱什么颜色……”
林妈妈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说是孝敬大将军和夫人,却只问夫人的喜好,可见这位许二姑娘很知道该奉承谁。也是,一个庶女,撞了天大的运气才得了这么一门亲事,可不是要仔细奉承着么。
林妈妈嘴里说着沈夫人喜爱的颜色花样,心里却有些不屑。沈夫人派她到许家来,自然是来打探一下沈云殊未婚妻子的底细,毕竟这娶进门就是嫡长媳,即使沈云殊真的……这占了嫡长的身份,只要再过继一个儿子,许多事情也能争一争。
谁知这事儿真是天从人愿,许家舍不得嫡长女去冲喜,竟换了一个记名的庶女。说起来那位许夫人管家也算是严谨了,下人口口声声的说这位二姑娘是打小就记在夫人名下,与两个嫡出姑娘一般教养;且正是生在那年大捷的时候,所以才被老爷定给了沈家大少爷。
这谎话倒也说得圆,若不是林妈妈早从沈夫人处知道了真相,怕还真的会信了呢。
林妈妈自然不会急着去戳破这个谎言。所谓百密终有一疏,那位许夫人只顾着编造定亲的谎话,可就忘记了在许二姑娘本人身上也使使劲儿,她花了些银钱终于打听到,许家虽然号称是三个女儿一般教养,可这位二姑娘啊……
林妈妈眯了眯眼,又打量一下眼前的许碧。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身形纤瘦,大约是正在抽条儿,看起来格外的单薄。因为晕船的缘故,脸色还有些发黄,娇怯怯地倚着枕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副模样儿,可不是当家夫人的做派。林妈妈心里暗暗地笑——相貌倒是生得好,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像是会说话一般,只可惜这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便是充做嫡出,也还是上不了台面。对着自己这个下人都一脸小心翼翼,那到了夫人面前,更不知要瑟缩成什么模样了。
老实说,林妈妈确实是在心里替沈夫人松了口气。这些年夫人过得不容易,尤其是二少爷不争气,夫人暗地里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天幸这回大少爷出了事,听郎中说,便是侥幸能醒过来怕也要损了身子。如此一来,再娶上这么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妻室,那说不得日后得了老爷重视的就只能是二少爷了。
想着日后的光明前景,林妈妈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就是回答起许碧的话来也轻松了许多。两人一问一答地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林妈妈忽然觉得腹中一阵饥饿,才惊觉自己今儿竟然不知不觉地说了这么多话。
“姑娘也累了,歇一歇吧。”言多必失,林妈妈心里暗暗警告了自己一句。虽说这许二姑娘说起话来毫无头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可自己好像说得的确不少了,还是谨慎点的好。
“有劳妈妈了。妈妈陪我说会儿话,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许碧作势要起身,“知雨这丫头,叫她去要个粥,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送妈妈。”
林妈妈还没有敢托大到真让她送的程度,连忙谢绝:“哪能劳动姑娘,姑娘快歇着。如今船上伺候的人本来少,知雨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不过几步路,哪里就用得着送了。”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不由得又有些鄙夷。庶出的就是庶出的,说什么一般教养,顶天了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那些驭下理家的事儿,有哪个嫡母真会用心去教导的?许二姑娘这两个丫鬟,大的娇养得好像小姐一般,晕个船就躺下不起来了;小的又是玩性大,捉着空儿就满船乱跑。仆似主人,下人这般的没规矩,可见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后不要说是打理整个沈家,就是光管自己的院子,恐怕都要乱做一团了。
自然,这些想法林妈妈可不会露在脸上,仍旧是满脸笑容地起身,出了许碧的舱房。片刻之后,知雨就端着一盅热腾腾的粥回来了:“姑娘,这是周嫂子用刚打上来的活草鱼做的鱼片粥,还配了几样小菜,姑娘快尝尝。”
米香混合着鱼肉的鲜香扑鼻而来,让许碧的肚子顿时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知雨看她有了胃口,喜得眉开眼笑,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一边伺候许碧用饭,一边就说了起来:“奴婢刚才拿了那姜梅和绿豆糕去寻喜鹊,原来她也有些晕船,没胃口吃饭呢。”
林妈妈是沈夫人的陪嫁丫鬟,心腹之人自然待遇好,可喜鹊这个小丫鬟就没那么好福气了,即使也是晕船难受,仍旧要干活儿,便是吃不下饭,也没人单给做些饭食了。故而知雨拿着姜梅和绿豆糕过去,可是大受欢迎。
这吃人嘴短实在是千古不易之真理,知雨自上了船已经跟喜鹊混熟,这会儿喜鹊又吃了她的东西,知雨再跟她搭起话来便容易得多了。
“喜鹊说她只是个三等的小丫鬟,进府才两年,只是平日听那些年长的丫鬟和婆子们说话,才知道些许事情。据她说,沈大少爷是出海剿海匪的时候受了伤,开始是在军营里养伤,因怕动摇军心,所以只说是箭伤,直到前些日子伤重难治,苏杭一带能请到的好郎中请遍了都不见效,这才去宫里求御医的。还是沈夫人想出了冲喜的主意,所以沈家人动身来京城的时候,沈大少爷院子里已经在收拾东西,要把他接回来养伤了。”毕竟总不能在军营里成亲。
知雨说着这话,面上便有些掩不住的忧虑之色。她自然是盼着沈家少爷的伤不要那么重,可若是听喜鹊这么说,似乎还真是十分严重呢。
“唔唔唔——”从许碧右边传来了细微的声音。那是苏姑娘,她整个人都跟许碧贴在一起,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歪靠在车厢上。也不知道怎么的,许碧居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她说的是“对不住”。
姑娘,这跟你其实没关系啦。许碧估摸她可能还没想到沈大将军是谁,只以为是自己求救的布条才给许碧招来了祸事。
不过现在也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许碧艰难地扭了扭,扯住苏姑娘的衣袖拉扯,示意她把身体转过去,与自己背靠背——得先想办法把手上的绳子弄开才好。
苏阮在衣袖被拉了两三下之后就明白了自己旁边这位姑娘的意思,她是要跟自己背靠背,无疑是想解开手腕上的束缚了。
但这恐怕不成吧?其实被劫之后这两三天里,在经过某些大城之时苏阮和她的丫鬟清商也是被这样反绑着关在马车里的。那时候主仆两个也想过这样坐着,解开对方手腕上的绳索,可试过两次就绝望了——这些人用的都是结实的麻绳,索性还打的是死结,根本不是两个弱质女流能解开的。这位不知名姓的姑娘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小,纤纤瘦瘦的,又哪里能有这个力气呢?
不过她才坐好,就觉得手腕上的绳子在微微地动,仔细地感觉了一会儿才发现,背靠着自己的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正在绳子上磨呢。
难道是刀吗?苏阮心里一喜,又觉得不对。一个姑娘家,身上哪来的刀呢?
许碧手里拿的当然不是刀。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折叠水果刀、瑞士军刀什么的,能让一个女儿家方便地揣起来的。女孩儿用的最多就是裁纸的刀子,而且还不是什么钢铁打造的。比如说她在许家用来裁纸的,其实就是个薄竹片,倒是许瑶那里用的裁纸刀很讲究,是青玉柄上镶了一条黄铜片。不过那个有半尺多长,根本没法藏在身上。
这会儿,她手里拿的是块瓷片。
那几个倭人的确够狡猾,一边在前院赶着马车出去,闹出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一边就有两人从她的房间窗户翻了进来。知晴只惊叫了一声就被他们打晕过去,手里的水杯落地摔成了好几片,而她假装吓得摔倒,趁机把迸到自己脚下的那块碎瓷片捡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大概是她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就毫无威胁性吧,这几个倭人将她也打晕之后并没搜她的身,就直接把她绑了起来,堵上嘴扛出了房,塞进了马车之中。
脖子后头还一阵阵地疼,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颈椎都被打出毛病来了。但现在当然也顾不上这个问题,许碧一边拿那瓷片在绑着苏阮的绳子上用力地磨,一边琢磨着眼下的情况。
把绳子割开当然是最要紧的,可是割开之后怎么办?对方有六个大男人,而且这些人是海盗,全是练家子,对付她们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就算她们把绳子割开,只要对方一发现,再绑起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而且,如此一来万一激怒他们,恐怕是要死人的。
虽然心里忧虑,但许碧手上却一点都没停。这些人用来绑她们的麻绳其实也不是很粗,她手上这块瓷片也有个比较锋利的边儿,所以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割断了苏阮手上的绳子。
黑暗之中,许碧又是双手被绑,当然不可能那么准确,有两下还划在了苏阮手上。不过苏阮只是细微地抽了几口气,甚至连大声的□□都没有发出,一挣断了绳子,立刻转过身来接过瓷片,连自己嘴里塞的布都没来得及拿出来,便割起许碧手上的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