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准备瞒,这些事也瞒不了,便一五一十讲说清楚:“昨日我府办宴,是早就定下的,王氏提前很久就在准备,所有一应事务,全部是她安排,包括从玉春楼请来的两位姑娘,玲珑和凝烟……”
玉春楼是汴梁城档次最高的青楼,声名在外,姑娘们个个身怀绝技,玩法全看客人喜欢,神秘清纯来的了,娇艳放浪也没问题,假正经的附庸风雅,更是手上绝活。
玲珑和凝烟是玉春楼最贵的两个姑娘,前者年纪略大,红了好多年,后者是近两年的新起之秀,隐隐有替代玲珑之势,两个人价格都很贵,谁能请来她们,除了家财银子,还得面子够。
郑方全想着昨天的事:“小宴是次要的,主要目的为聚一聚,时间定在下午,未时末,有客人至,我和王氏分别相迎。”
“这点我能作证,”安阳侯走到郑方全身边,微笑中带着调侃之意,“郑大人在盐运司的下属江绍元先到,颇不懂看眼色,这种时候还来请教公事,人又太蠢点不透,惹了郑大人生气,郑大人便训斥了两句,让他在人前很没面子。”
郑方全没有反驳:“在我这里,只是训斥他,丢脸也不会丢在外头,若是出了门,可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
宋采唐长眉微凝,江绍元……不就是关蓉蓉夫君的爹?
“是是,郑大人体恤下属,说的都对,”安阳侯笑了笑,“可惜江绍元太要面子,偏偏不对头的计柏这个时候来了……”
温元思:“二人吵起来了?”
安阳侯:“吵到不至于,毕竟是郑大人的小宴,不能不给面子,但冷嘲热讽,讥笑暗贬是少不了的。”
赵挚:“那江绍元闹了?”
“他想闹也闹不起来啊,”安阳侯微笑抚掌,“王夫人岂是会任矛盾事件发展的人?她一向心思玲珑,八面来风,这等小事怎会处理不好?都不用她怎么动的,只要把那两个美人——玲珑凝烟拉过来,这俩男人哪还吵得起来?美人还不够看的?”
“为了使人消气,王氏还把凝烟推到了江绍元怀里——”
那凝烟别看年纪小,相当放得开,直接就粘在江绍元身上,缠缠绵绵,春水似的,还得意的拿眼色挑衅玲珑。
“……这头牌之争,咱们男人不懂,俩姑娘谁没有当众龃龉,内里暗潮涌动,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江绍元那厮,平日没少混烟花场。”
所以他本人,才能成为妓|女们争抢的对象。
郑方全跟着补充:“江绍元得美人青睐,计柏似乎很羡慕,或者他必须不能输,当即揽了玲珑的肩,小声拍哄。”
遂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各有心思,潮流暗涌,气氛并不寻常。
赵挚点了点头:“之后呢?”
“之后就是大家一起坐在厅中相聚,”郑方全皱眉,“因盐科放签一事,我很忙,几乎所有人都来找我说了话,我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王氏招待客人很用心,也很从容,没什么事。”
温元思便问:“聚会是什么时候散的?当时境况如何?”
“晚饭毕,就算散了,”安阳侯道,“我有些过于兴奋,饮得多了,后面一直在房间休息,什么都没看到,哦,还是平王府管家扶我一起去的。我二人房中对坐,说起往事不由感慨,又叫人拿了酒,喝了个一醉方休,只是我为侯爷,规矩时间松散的多,赵忠比不得我,夜里撑着醒来,独自离开了。”
赵挚便看向郑方全。
郑方全很懂,立刻跟着补充:“宴毕,我的下属江绍元被凝烟伺候着,去了厢房,什么时候完事出来的,我不知道。计柏与我有事相谈,去了书房,中间王氏曾进来奉过一次茶,我叫她下去休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今天早上,下人们发现王氏死在房中。
可这中间有个问题,宋采唐问:“那位玲珑姑娘呢?”
这条时间线并不细致,还有些粗糙,可很多人都出现了,偏偏玲珑没有。
她在干什么?做了什么事?
郑方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女眷的事,全部是王氏在安排,凝烟跟着江绍元,玲珑本该伺候计柏,但计柏一直在同我说话,分不开身,这玲珑……应该是走了?”
宋采唐听完他说话,看了赵挚一眼。
所以这件事,还要亲自去问一下玲珑才好。
赵挚点点头,想起之前宋采唐的话,又问了一句:“有谁去过死者房间?你二人可看到了?”
郑方全皱眉:“不知道。”
安阳侯抄着手,语调有些轻浮:“瞧平王问的这话,这是官家内宅,有规矩的,谁能随便去?”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好吧。
赵挚直接问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本案案情复杂,尸检方面尤其要注意,遂我这里有个问题,必须得问郑大人意见。”
郑方全:“请讲。”
“王氏尸体可能需要解剖,郑大人可能答应?”
郑方全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犀利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宋采唐身上。
宋采唐微笑回视,不闪不避,亦不紧张。
“好啊,”出乎所有人意料,郑方全嗤笑一声,答应了,“她也就只能干这个了。”
虽然答应,神色语气里却透着鄙夷。
宋采唐眼梢微敛。
“我听说过这行当里的事,剖尸她来,可以,”郑方全指着宋采唐,看向赵挚与温元思,“但破案,必须你们来。”
温元思脸上的笑容收起。
赵挚则直接哼了声:“怎么,郑大人信不过我的人?”
郑方全刚要说话,宋采唐微笑上前:“就如郑大人所言,尸检我来,案子,自然由王爷和温大人看着办。”
她有意化解尴尬,赵挚不能拂她的面子,甩袖子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方全挑眉:“如此甚好。”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全然不顾后面的人什么反应,高兴还是不高兴。
安阳侯快速跟上:“郑大人等等我——唉等我一下啊。”
二人走得老远,这边还能听到说话声音。
“我知大人心情不好,可跟女人置什么气?”
“呵,在我府上,我还不能随心所欲了?她是能隔空弄死我还是怎么着?”
“行行,我知道大人委屈,失了些仪态,可别人未必这么想啊……”
“我用得着管?一个女人而已……”
话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赵挚和温元思看向宋采唐,目光却有些担心。
宋采唐却并没有尴尬,这种境况,这种态度,她不知见识过多少,郑方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一直沉默不语,并非不高兴,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照家中上下,府里内外人的评价,这王氏长袖善舞,相当能干,都是性格强能立足的独立女人,郑方全为什么能容得下王氏,各种欣赏,却容不了她?
只是单纯的眼缘不好?
“他平日很少这般,大概今日意外,刺激多了些,方才压不住本性。”
温元思话内有安抚之意。
宋采唐点点头:“嗯,我知道,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