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中举的消息传来, 陈晈的小院门前早已经门庭若市,姜氏在屋内忙得团团转, 报录人走了后,她要洗碗要扫地,还要将狼藉的厨房善后了,周围的街坊邻居们都来帮忙,外面不断有人来报信, 不是张乡绅便是李乡绅,又或者是平日里交好得婶子大娘们。
大娘们自然好进得很,进来同她摘一摘豆角,推推豆腐, 也不觉得尴尬, 且有了用处,留下来也顺理成章了,但那些乡绅员外们, 她却是不晓得如何对待, 显出乡下妇人的拘谨来,陈晈叫她将大门一关, 做个无人的样子来, 屋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外人若问起,便照实回答说她去照顾爷爷了, 孝道为大, 谁也不敢说上半句。
她虽然觉得这不是待客之道, 但那些乡绅老爷们着实让她头疼,且这些事情都是该是一家之主来处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来的道理插手这些事情?周大娘是个文化人,说这是牝鸡司晨!她琢磨了一番,便偷偷开了后门,只接待熟识的婶子一列,外人问起,便叫人回一句,陈晈照料自个爷爷去了,不曾在屋。
陈晈待报录人走了之后,便立刻带着陈妞来到陈世光的院子,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又给钱氏牌位磕了三个响头,上了香,低语道“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陈学时就在一旁看着,他已经晓得陈家就他和晈胜拿了举人,且陈晈还是解元,因此看着陈晈稚嫩的脸庞时,还是极为羡慕的,又感叹当年他连晈胜都考不过,现在确实晈胜比他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大哥一家对他们母子如此待遇,现在这孩子出人头地了,也不晓得还认不认他这个叔叔,他倒是指望她和晈胜相互扶持,在官场上有个照应。
心中百转千回,一时无限唏嘘。
陈世光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扶手上如同枯柴一般的手一直在颤抖,他呆呆的望着那牌位,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陈晈起身来,拉下咯人的他的手——却是是一点肉都没有了,就剩下一层老皮包着,皮也是有些发冷,毕竟老人家的体质弱,不像年轻人火气大,到处暖融融的。
陈晈按下他的手,嗔怪道“都叫你别揉眼睛!手不干净!”
陈世光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哽咽“爷爷眼里进沙子了,痒得很!”
陈晈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将他脸上的浑浊的泪珠擦了擦“爷爷,我给你吹吹!孙子是拿来干嘛的?不就是拿来给你捶腿揉肩么?养了这么多年你不使唤,多么吃亏!”
“呔!你个小兔崽子!现在你都是举人老爷了!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还这般嘴贫,没个正经样!”
顿了顿,伸手扶摸着陈晈的头发,将人揽在自己怀中,声音又哽咽起来“就算是文曲星下凡又怎样?你还是我陈世光的孙子,我的宝贝孙子!”
陈晈连连说是是,一旁的陈学时确实忍不得了,因陈晈已经成了举人老爷,他对她说话自然是客气些,但他终究是陈晈长辈,又不得太伏小认低了,想来想去拿捏了度,说道“枸杞,中举是个了不得的喜事,怎地惹得爷爷哭了,再说了,你既然中举,现在家中定然是忙成一团,你既已经来拜了爷爷,此时要快些回去!”又想了想,说道“你年纪小,不懂这些规矩……”意识到自己话有些不客气,便道“我店中管账的何叔,是我多年来的左膀右臂,现在便在园中帮我拾掇东西,你现在叫他随你去,处理家中的事务,切勿怠慢了那些老爷!”
陈妞插嘴道“什么老爷?我们家除了那些大婶大娘们,一贯都没什么人上门,即便是她们上门了,我娘也在家呢!”
陈学时叹了口气,心想陈晈虽然中了解元,却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哥哥又将她赶出家门,自然是没有人教导她为人处事。
陈妞不理解他,陈世光却是明白过来了,直骂自己老糊涂,又责怪陈晈道“你怎么一早就往我这里赶,快回去,快回去!”
陈晈嘴巴一撇“我中了解元,自然是要到你跟前来求夸奖!让你老人家开心开心!”
陈学时道“差人来报一声就行了,夸奖的话何时不可说?”
陈晈微微一笑,将削好皮的果子戳下一块来,用牙签插了送到陈世光的嘴边“那不一样,我陈晈别说是中举,便是做得更大的成就,都要亲自来讨爷爷一句夸奖,旁人岂能代劳!”陈世光听了这话心中喜滋滋的,一口吃了陈晈递过来的果子,道“好孙子,爷爷没有白疼你!”
陈学时却是着急了,他已经能意料那些老爷等在陈晈家门前的模样,陈晈要是不去,可就真得罪人了!但陈晈哪里听他的话,他只能瞅着陈世光。
陈世光咽了口中的水果,抚陈晈的小脑袋“乖孙子!你这回给陈家光宗耀祖了,爷爷以你为荣,现在爷爷也夸了你了,你且快些回去,此时你家中定然许多人想要见你了!”陈晈咬了一口果子,腮帮子鼓鼓的“爷爷不要操心,百行孝为先,那些老爷们,家中都是有长辈的,定能体量!”
陈世光听她这么一说,叹了口气,又将陈晈搂过来,对陈学时说道“罢了!我没多久好活了,人老了,就让我任性一回,他不去便不去罢!”
陈学时嘴皮子嚅嗫了几下,到底没反驳,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道“爹,你说的什么话,您要长命百岁,等着抱重孙子呢!”
黄昏时陈晈胜才领着胡四娘陈晈霏等姗姗来迟了,他着了一身红袍子,袖口用银线绣着流云海浪,浑身上下瘦得跟竹竿似得,脸色苍白,脸颊的肉都紧紧贴着颧骨,眼窝尤其是深,倒是陈家人一贯有的面相特征。
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就鼓了起来。
他朝着陈学时一拱手,尊敬的喊道“父亲!”
陈学时点点头,道“先去拜见你爷爷!”
他回了一声是,陈学时同他并肩而走,胡四娘同三个女儿紧紧的跟在后面,都紧张的望着院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陈学年低声问道“今日宾客之事处理得当,文叔都与我说了,只是先前待那报录人,却是态度不好了些,我教你不能骄躁,即便是身居高位,亦要平易待人,那报录人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你也该做到礼数周全,如何吃酒吃了一半就走了!”
文叔是府中的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用手撇开头上的一只木槿丫杈,眉头微微一皱,抿紧嘴巴不想解释。